創意 x 科學，用創作探索我們看不見的氮世界 ──
《Sense of the Unseen Vol.1 怪談與氮》專訪

FabCafe Kyoto 舉辦了《Sense of the Unseen Vol.1 怪談與氮》展覽，集結了怪談師（專門講述怪談與都市傳說的人）、聲音藝術家，以及以「水與蒸餾」為創作概念的調酒師，共同呈現一系列跨領域作品。這是「Sense of the Unseen」計畫的首場企劃展，由科學研究員與藝術家攜手合作，目標是帶領觀眾感受與思考那些肉眼所「看不見的事物」，並透過創意手法轉譯艱澀的科學議題，拉近科學與大眾之間的距離。

展覽主題聚焦於與地球暖化、大氣及水污染息息相關的「氮問題」。三組創作者各自從不同視角切入，展開創作。整個計畫由「綜合地球環境學研究所」（簡稱地球研）與 Loftwork 共同推動，將科學研究與藝術創作連結，探索全球環境挑戰的新可能。展覽結束後，這個計畫仍透過 AWRD 平台以開放檔案庫形式延續，讓更多創作者得以參與（《Sense of the Unseen Vol.1 怪談與氮元素》開放檔案庫）。

展覽結束後，我們特別訪談了地球研教授林健太郎、參與創作的藝術家佐野風史，以及 Loftwork 製作人山田富久美。三人共同回顧了「怪談與氮」展覽從構想到實現的完整過程，並討論了如何讓這個專案持續成為一個開放交流的平台，吸引更多創作者參與，持續探索「氮問題」的多元面向與未來可能性。

ー可以請林教授先幫我們簡介一下什麼是「氮問題」嗎？

林健太郎（以下簡稱 林）：大多數人可能沒有意識到，我們每天呼吸的空氣中，大約有八成是氮。氮也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，無論是蛋白質還是 DNA 的生成，都需要它的參與。

隨著人口持續增加，人類為了生產更多糧食，發明了將氮轉化為氨的技術，進而製造化學肥料。這確實讓飲食更加豐富，但也帶來副作用：過量的氮會外洩到環境中，引發地球暖化、大氣污染、水質惡化等各種問題。

簡單來說，氮的利用與氮污染之間的此消彼長，就形成了所謂的「氮問題」。

氮對我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存在。我們每天透過蛋白質把氮攝入體內，也同時存在於尼龍、聚氨酯（PU）、甚至藍色 LED 等各種生活必需品中。

儘管氮早已充斥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，大多數人卻往往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。因此，身為研究員的我，經常思考：究竟該如何讓更多人理解並關注氮？這也是我在長年研究過程中，不斷自我反思、持續追問的課題。

ー帶著這樣的疑問，去年冬天 Loftwork 和地球研一起進行了「氮問題的溝通與推廣策略討論」。回顧此工作坊，您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地方嗎？

林：「氮問題的溝通與推廣策略討論」是以系統思考（System Thinking）為框架設計的。參與者包括地球研的研究員、推廣與公關部門的同仁，以及約十位 Loftwork 成員。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，大家在討論過程中逐漸把「氮問題」視為自己的議題，並開始用自己的語言去表達與交流。我看到這樣的轉變，感到非常感動。

ー那麼這樣的討論如何延伸成為這次的「怪談與氮」展覽呢？

山田富久美（以下簡稱山田）：透過系統思考的討論工作坊，我們意識到，要解決氮問題，光靠單一專業或研究是不夠的，甚至需要思考整個社會運作機制的轉型。這絕非 Loftwork 與地球研兩方就能單獨完成的課題。因此，我們決定先從「創造接觸的機會」著手，讓更多人有機會看見並思考氮問題，進而吸引來自不同背景與領域的參與者共同加入。「怪談與氮」展覽的構想，就是在這樣的思考過程中誕生的。

不過，如果只是從理性的角度切入，例如「什麼是氮？」或「什麼是氮問題？」，其實很難真正打動一般大眾，進而轉化為行動。面對如此複雜的議題，我認為必須與創作者合作，借助他們的力量，從感性的角度切入，才能帶來更深刻的衝擊與影響。

ー那麼最後是怎麼決定以「怪談與氮」作為展覽主題呢？

山田：氮本來是一種看不見、也無害的存在，但人類為了追求更高的生產力，將氮轉化成過量的氨，卻引發了各種環境問題。當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時，心中竟湧起一種「背脊發涼」的感覺，這種氛圍其實很像聽怪談的時候。於是，我便向林教授建議，將「怪談」作為展覽的切入點。

林：氮是人類生存不可或缺的元素，但如果使用方式不當，不僅會破壞環境，最終也會反過來影響人類。這讓我想到怪談裡常見的情節：那些經常被忽視、輕視的存在，最後竟反撲人類。氮問題帶給人的感覺與此十分相似，因此我當下就說：「那就以這個主題來創作吧！」

ー這次參展的三組創作者——怪談師 深津さくら（Fukatsu Sakura）、聲音藝術家 佐野風史，以及雞尾酒吧 Stand FUREK。請問是怎麼決定邀請他們的呢？

山田：因為展覽聚焦的是「看不見的氮」，我們反而不想只依靠視覺呈現，而是希望透過五感去探索更多可能性。於是，我們決定邀請這三組創作者參展。

其中，今天也在現場的佐野風史是一位聲音藝術家，他的創作長期結合聲音與數位裝置，非常適合從聽覺角度切入，詮釋氮的議題，因此我們主動向他提出邀請。

當然，我也明白，如果對氮沒有興趣，創作者很難答應合作。所以在提出邀請前，我們花了不少時間，先把這個既神秘又重要的元素──氮──充分說明，再誠懇地邀請他參與創作。

ー佐野，當您第一次聽到「怪談與氮」這個展覽主題時，有什麼印象？

佐野風史（以下簡稱佐野） ：老實說，剛接到邀請的時候，我心裡滿是問號：「氮…？怪談…？這兩個怎麼會連在一起？」（笑）不過在聽完他們解釋氮與怪談之間的關聯後，我覺得這個主題其實挺有意思的。

我一直以來創作的核心問題就是：「要怎麼用聲音去表達那些眼睛看不到的東西？」而氮雖然看不見，卻無所不在，正好跟我的創作方向非常契合。

當然，我也知道這不是一個容易的主題，但同時我覺得，如果願意深入探索，說不定會發現一些很有趣的可能性。最後，我就回覆說：「我很樂意參與！」

ー可以跟我們介紹一下您這次創作的作品〈Inhaled and Exhaled – 吸氣與呼氣〉嗎？

佐野：這件作品是從 「人與氮的關係」 出發，其中我特別聚焦在「呼吸」。

體驗者需要配戴一個能測量呼吸節奏與深度的裝置，裝置會把呼吸轉換成聲音，再透過骨傳導（一種聲音傳導方式）讓體驗者直接「聽見」自己的呼吸。

這件作品的靈感最早是來自和林教授聊天時，聽到他提到「汗水」與「呼吸」其實都是人類和環境、氮互相交換的方式。尤其是呼吸——我們吸進和吐出的氣體，其實氮化合物的成分會有所不同。於是我就發想：如果能把呼吸數據轉換成聲音，或許就能讓人「聽見」呼吸裡氮的變化。

林：空氣中大約有八成是氮，人類吸入後只會停留在肺部，雖然有少量會溶解進血液，但對人體幾乎沒有作用。這件作品有趣的地方在於，它使用了骨傳導耳機。因為耳朵沒有被塞住，所以在呼吸聲透過骨骼傳遞的同時，體驗者還能聽到展場裡的怪談，兩種聲音就這樣重疊在一起。

佐野：沒錯，觀眾在配戴耳機的狀態下，可以自由走動，一邊感受自己的呼吸聲如何變化，一邊還能欣賞其他展品或聆聽怪談。這個想法其實來自我們在創作期間舉辦的一次工作坊，當時有人提出：「聽怪談時，人是不是會因為害怕而讓呼吸量改變呢？」這給了我啟發。

另外，我也設計了 多裝置連動 的機制。當同時有多位觀眾體驗時，他們的呼吸聲會互相呼應，好像空氣中的氮在彼此之間流動一樣。那種透過自己的呼吸聲，和其他人即興「合奏」的感覺，在展場中形成了一個獨特的聲音景觀。

ー在展覽準備的過程中，有什麼讓您特別印象深刻的事嗎？

佐野：一開始的設定，其實是「大家圍繞同一個主題，各自創作出不同的作品」。但在研習營中，我們一起度過了一整晚，結果就像產生了化學反應似的，大家的想法逐漸匯聚在一起。

林教授的分享帶來了龐大的資訊量，讓我一度很苦惱：「到底要怎麼把這麼複雜的氮問題轉化成作品呢？」不過，隨著和林教授、以及其他創作者們的交流不斷累積，我漸漸抓到該聚焦的面向，作品的構想也一步步被打磨得更清晰。

林：在研習營的過程中，我印象最深的是創作者之間互相激發靈感、逐漸形成共創的過程。最後完成的三件作品，各自獨立，但又因為同一個主題而產生了有趣的關聯性。在規劃展場布局時，我們也思考如何 既凸顯各自作品特色，又讓整體展覽有內在連結。

山田：我這次是斷續參與幾個階段，但可以清楚感受到大家關係逐漸加深。創作者之間自然產生合作的火花，我認為這正是 跨夜工作坊 特別之處

ー林教授，您長期以來一直專注於氮的研究。透過這次與藝術家的合作，您是否感受到研究領域的不同面向？

林：我覺得非常明顯。我們研究員之間常常只靠專業術語就能溝通，因此有時會變得像是「各說各話」，而要向一般大眾傳達研究內容時，用文字說明往往太冗長。藝術家的表達方式，則能 直接觸動觀眾感性，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切入點，讓大家更容易接觸到我們的研究領域。

其實我常和其他研究員聊過，我覺得科學家和藝術家其實都在爬同一座山，只是路線和方式不同而已。科學家面對的是尚未被解明的事物，而藝術家則表達世上尚不存在的東西。透過這樣的合作，我們好像一起向山頂前進，也體會到這種共同探索的意義。

ー佐野，您對於這次創作有什麼感想？

佐野：平常我的創作多來自旅行或生活中的印象，但這次從研究員那裡了解平常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氮，讓我看世界的「眼睛」被更新，這也成了作品的靈感來源。過去創作時，我的身體就是感測器；而這次是知識本身更新了感測器，成為創作的起點。這種經驗對我來說很新鮮，也讓我想在未來繼續嘗試這種創作方式。

ー參觀者對展覽的反應又是如何呢？

林：展覽期間我幾乎每天都在現場，也聽到了各種回饋。有些人覺得非常有趣，有些人則完全不太理解（笑），不同的反應同時出現，反而很有意思。

大部分被「怪談與氮」這個主題或作品吸引而來的觀眾，應該都是第一次接觸 氮問題。這讓我更能體會，這類展覽可以作為 把專業議題帶給大眾 的重要方式。再加上在 FabCafe KYOTO 舉辦，而不是傳統畫廊，也讓原本只是想來喝咖啡的人，意外地接觸到作品，增加了展覽的觸及率。

ー那麼這次展覽之後，您對未來的計畫有什麼期待？

林：我前陣子去烏拉圭參加國際會議，跟世界頂尖的研究夥伴分享這次展覽，他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棒的嘗試。另外，當我在一個有約 300 名成員的氮問題郵件列表報告這個展覽時，也收到像「這個點子太棒了！」、「沒想到會這樣做！」的回覆，讓我很有信心。

「怪談與氮」是 「Sense of the Unseen——感知看不見的事物」 系列的第一彈。我認為這個系列可以持續，展示各種不同的創作方式。不同創作者的解讀會帶來不同的作品，未來也可能衍生出更多意想不到的可能性。

山田：我覺得這個專案的價值，不僅在於展覽本身，更在於從輸入到輸出的整個創作過程。創作者透過對氮的理解，產生不同的解讀並以作品呈現出來。再加上 AWRD 平台的運用，可以讓更多人參與，讓創作者在跨領域合作中激發意想不到的靈感，同時也促進對氮的理解。我希望對這個議題有興趣的創作者都能加入，一起探索更多可能性。